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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小提琴教育家、中央音乐学院教授赵薇 (上)

时间:2018/5/4 11:05:21 点击:7497   作者:罗小平 来源:网络

罗小平 | 人生之悦—琴乐之魂:访小提琴教育家、中央音乐学院教授赵薇 (上)

 2018-05-03 美文 影像 歌与诗 

【主编者言】作者是音乐学教授,对音乐美学有深入研究,出版了多种有关学术著作。但她又有另一副笔墨,比如她写的这一组《人生之悦》,就是从几个“快乐女性”的故事里感受社会和人生,寻找生命的真谛。将连续于每周四推出。

作 者:罗小平

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专家,星海音乐学院二级教授。曾任第8至10届省政协常委。出版专著有《音乐美的感悟》《音乐美的寻觅》《音乐心理学》(与黄虹合著)等10本,参编教材6种。获国家级与省级人文社科优秀成果奖多项。


☝罗小平 | 人生之悦——让生命在快乐中绽放 (10个快乐女性访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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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 薇


引 言:


我和薇姐是世交又是髪小,我们的妈妈是挚友。从我们会走路、能讲话就一起玩。在她的生命中,小提琴是她的至爱,是魂所系、神所存之处。没有什麽力量可以阻挡她对小提琴事业的奉献,病魔、流言、磨难统统都不行!正是这种爱的力量使她在大病初愈后,以百折不回、锲而不舍的精神,完成了小提琴的《新学琴之路》8册、创作编写了上百小提琴曲和论著, 主编了《中国百年小提琴曲集》等。她曾获中央音乐学院建院五十周年杰出贡献奖等十数奖项、学生在国际和全国比赛获奖过百。从普及到专业、从专业到经典均有建树和非凡的贡献。全国从几岁的小提琴琴童到各大音乐学院的专业老师提起赵薇几乎无人不知、令人崇敬!


一、爱 上 音 乐


罗小平:何时喜欢上音乐?为什麽喜欢?


赵薇: 我从小爱唱歌,但接触器乐是1954年。


儿童赵薇


当时,我和髪小罗小平经常一起玩,在她家听到她上钢琴课,发现这世界上还有这麽好听的东西,一下子就迷上了。回到家动手在纸上画了一个钢琴键盘贴在窗台上练习。把以前喜欢的跳房子等扔到一边,觉得这才是最好玩的。到小平家就在她琴上弹,被她的老师听到,问我你跟谁学的钢琴?我回答跟你学的。我妈妈和小平的妈妈在同一中学当老师,钢琴老师就找到我妈妈说,你这个孩子太应该学琴了。我父母都是大学毕业的,很重视孩子的文化学习,但由于孩子多,我还有四个兄弟呢,要额外供我学音乐,家里可负担不起。被拒绝之后我伤心哭了。后来我姨林津秀知道后提出赞助我,她丈夫是上海复旦大学数学教授崔明奇,他们没孩子,非常喜欢我,愿意每月寄10元给我学琴。这笔钱可以让我交学费加上每天租琴练一小时。


 两个小朋友--罗小平、赵薇在妈妈身旁


罗:常听你讲起小时候练琴的事情,非常有趣?


赵:于是,我就跟离家近的一位林牧师学琴,他要求我每周的作业要及时完成,还用钢笔在琴上面打分,我特别心疼,因为不好的分永远擦不掉,只好拼命练。我租琴练每天只有一小时,我总是提前去,只要前面的人屁股一离琴凳,我立即坐上去弹。如果后面的学生迟到,我就一直练下去,有一次练到天全黑(不知教堂里的灯开关在哪)还摸黑练,特高兴。家里人慌了到处找我。学了没多久就见到林耀基(著名小提琴教育家,那时是中央音乐学院学生),他和林牧师是亲戚,听到我弹琴也给予鼓励。


罗:学了半年钢琴就参加比赛,还得了一等奖,谈谈这件事?


赵:在1955年初,学了半年,参加了全国第一届少儿音乐比赛,弹的是洋娃娃的梦,居然获得广州赛区一等奖。获奖者音乐会在中山纪念堂表演,我从来没在这麽大的场合表演过,当时个子小,手够不到很宽的音域,屁股在琴凳上挪来挪去,引起下面观众哄堂大笑。


非常感恩老天爷让我成长在和平年代,能学习我喜欢的音乐。我出生于抗战胜利前夕,父母不肯在日本占领的沦陷区用侵略者的教材教书,就逃难到日本人到不了的广东和广西交界的山区教学,在山洞(溶洞)里生下我,我因此被我爱人笑称为山顶洞人。而我的四哥就是在逃难中得盲腸炎无条件治而疼死在大人怀里。我的家乡广东新会在伶汀洋边崖门古战场,是著名的侨乡,我的爷爷被"卖猪仔”那样到美国当劳工,搭轮船偷渡,有的同行者为躲检查藏在货舱里被琉璜熏死被扔到海里。爷爷在美国做工,被机器压断了两根手指。爷爷很有志气,用血汗换来的钱全部寄回老家给我奶奶培养我父亲三兄弟都接受了高等教育。由于爷爷的人品出众,在侨工中威望很高,被推选为芝加哥华侨团体领袖。我奶奶是出了名的善良勤俭,在老家乡亲中很受爱戴。在我的印象中,奶奶出门总是挑一副萝筐担子;乐于帮助有困难的人;看见有人浪费东西,总是唸叨“罪过罪过"。


 赵薇和奶奶


罗:考上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就开始了人生与音乐不解之缘,对吧?


赵:1955年,我很幸运赶上中央音乐学院少年班(那时附中还未成立)陈比纲、郑相河老师(感谢!)来广州招生。听说国家出钱(不用交学费饭费)从小孩抓起培养音乐后备人才,非常高兴。几百人在培正中学考了四轮试选上蔡美德、谢立群、潘沃流和我。


考上后要上北京,没有坐过卧铺,但因个子小可以躺在行李架上,躺下后外侧还可以放一排行李,(直到十几年后留校教书才第一次坐上卧铺)。我那时名字叫赵薇薇(广东话的发音像普通话的“九妹妹"),因年龄小个子小才1米33高,重26公斤。很感谢同班同学对我兄姐般的爱护照顾。


少年班同班同学:左起一排李启慧、黄爱莲、王菁莉、谢立群、朱纪明、蔡美德; 二排:班主任黄文润、赵薇、赵洵、任彩莲、李晋霞;  三排:陈嘉敏、曾曜、陶宗舜、辅导员白宇、杨小明、沈馥丽; 四排:张云璋、潘沃流、曾永清、赵澄泽、印起山、林銘述、丁鲁峰 


罗:看来我当时还比你丰满些。


赵:第一次坐火车,要从武昌转乘船到汉口,没有长江大桥,半夜,我在船上睡着了,到岸人走光了,船长发现还有一个小孩,叫醒我下船。


罗:好在那时没人拐卖小孩,不然你小小年纪走南闯北真危险!


赵:到了对岸火车站前广场,地上睡满乘凉的人,要拨开人缝、迈过人头才能落脚走过去。

   

我北上带的褥子很薄且只有一米长,头和脚都没得垫,衣服也单薄,冷得不行,就请家里寄钱给我好去买件棉猴(连带帽的棉衣),他们不明白,问什么叫棉猴?


罗:比起你我幸福多了,你当时和我妈妈讲,这些都解决了。


赵:我从1955年到学院一直到留校任教,爸妈都没来看过我,到18年后妈妈才第一次来京,来陪我生小孩坐月子。不是他们不爱我,而是为省钱。我每年只回家一次,有时两年才回家,寒假就在学校过。学校有寒委会组织留校学生学习和打扫卫生等活动。当时小平你在北京的家,让我感受到家的温暖。记得有一次“十一”,学校在天安门参加全市学生的狂欢以后,同学们各自回家,没人回学校。我想那我也可以回小平的家呀。有公交车送到西郊,我穿过民族学院教学区的大院,又走过一片田地,来到宿舍区你家门口。发现已是深夜,不好打搅,就在门口台阶坐了一夜。早上你妈妈开门,才发现我。我冻了一夜,想叫声阿姨好,却全哑失声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罗:我记得你还哭了,我妈妈批评你不敲门,在外面受罪。


赵:说到这我特别想念你妈妈,每次有好吃的都给我留。我从小到大一直在食堂吃饭,只有在你们家能吃到家乡菜,有家的感觉。你的父母视我为亲女儿,我特别感谢他们。


罗小平与赵薇1957年在少年班天津旧址


罗:我的同班同学蒲德智,也常常提起在我家的美好回忆,妈妈已去世几十年,还有人记得她的好,她的在天之灵一定十分欣慰。1983年,我到北京进修时,你妈妈对我也很好呀!


二、学之愈多、爱之愈深


罗:到了少年班让你改学小提琴,你大哭一场,后来如何想通的?


赵:一开始分配我学小提琴,哭了,主要是因为没见过小提琴。记得我哭的时候,原在我妈妈任教的广州广雅中学读书的一个高班姐姐,叫王翚,她走过来用广东话劝我说:"傻女,小提琴几(多么)好听呵,如果我入学时比(让)我学就好晒(太好〉了。”后来我注意听听小提琴,哎呀,果然一听就被迷住了。觉得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乐器。声音特别的细腻,在一弓里头就有很多的表情,特别像人声的歌唱,我觉得可用两个字来形容,迷人。记得那个时候我们有很多的机会,听马思聪的演奏,给我印象最深的,当然就是他拉的《思乡曲》,真是如诗如画、如歌如泣。后来我多次在演出中,特别是在国外给华侨演出时,发现很多人听了这首曲之后热泪盈眶。


我一开头学小提琴学得並不顺利,人小手小又是没基础的白丁,还贪玩,那时成绩并不突出,后来慢慢懂事慢慢进步,到大学时达到各科成绩全5分,被选为管弦系优秀青年学生,还当选为全院学生会副主席兼宣传部长。这个过程首先得益于音乐的魅力,学校的教导,老师的感染,同学的促动,还有家教的传承,特别是妈妈林斌(林珠秀)的榜样,母亲出身书香世家,我外公是著名才子和书法家,曾任中国驻秘鲁大使。妈妈跟随她叔叔教育家林砺儒读书考入北京师范大学物理系,曾考试年级第一名和全校女子短跑第一名。她用行动告诉我,作为女子,任何时候都要把力量放在自己的能力上和人格上,不要靠别人,才能永立不败之地。母亲的学生终生爱她尊她如母,她在艰难中把五个子女培养成才,这都是例证。她唸书时跟着当时同住在她叔叔林励儒家的石评梅女士每周为她爱人高君宇烈士扫墓,石去世后,我叔公林砺儒又为石建墓立碑(现存在北京陶然亭公园),我妈妈与林安娣姨、林平娣姨等常去祭奠。我来北京读书后,妈妈还嘱咐我去替她祭拜。她新女性的情怀和志气不知不觉地流淌到我血液中。


在那个年代国家和人民都很穷,但是全国上下有一种奋发向上的精神。来到音乐学院太幸福了,每天都能听到音乐,第一天就听到刘诗昆在琴房弹李斯特的第六狂想曲,还常常听到马思聪院长的音乐会。奥伊斯特拉赫、李赫特尔在1957年来学院演出。彩排时,同学们从附中跑到院部,叠罗汉趴在窗户上看。那时还排歌剧《蝴蝶夫人》由喻宜萱和沈湘先生演主角,都是著名歌唱家,又都很胖,沈湘跪下去起不来啦!(笑)还有排歌剧《奥涅金》,我们看得都能背了,回宿舍就学着演。到现在我还能唱连斯基咏叹调(唱了一段)。那个年代虽然我们国家我们自己的家庭都很穷,经历了很多艰辛痛苦坎坷磨难。我的父亲赵烈是个很有爱国情怀且非常认真严谨的知识分子,但是在1957年反右时受到不公正待遇,被革职下乡劳动改造了整整20年才平反,我一直背着出身不好的沉重包袱。但回想起来那个时代还是有一种向上的凝聚力,当时吸引了很多专家从國外回来。如著名小提琴家林克昌先生回到我院任教,他是1965年我们学院举办的第一届小提琴中国作品比赛的评委主任,那次比赛我还荣幸地获得第一名,是林克昌先生颁的奖。科学大家钱学森和夫人蒋英在美国被软禁5年艰难回国后,蒋英先生在我院声乐系任教。她说:"我回国后第一个感觉就是人民的相貌都改变了。从前从来没有看见有这么健康与快乐的人,…我们的将来是光明灿烂的。” 蒋英教授学识渊博学术精湛又待人和霭可亲乐于助人,是我特别敬佩的德高望重的长辈和榜样。他们把外孙(钱永真的儿子)交给我教他小提琴。钱学森先生还出席了我外叔公林砺儒的葬礼,因为我外叔公是他的老师,是对他一生有重要影响的人。林砺儒是我囯具远见卓识的教育先驱。他作为无党派人士成为新中国1949年9月第一届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代表、北京师范大学校长、中央教育部副部长。他的教育理念论著至今仍有现实意义。他的言传身教更是后生的楷模。他清廉奉公,自己唯一的儿子(我舅)林又森大学毕业后已经留京工作,但因女友分配到石家庄,他们两人就一起扎根石家庄教书了一辈子,成为当地的名师。我们大家庭的任何一代人的考学或分配工作,都没有动过走后门这根弦。


在外叔公家左起表妹林栋、姨林嘉秀、外叔公林砺儒、表妹冯季庄、安娣姨丈冯永亨、赵薇


赵:1956年少年班建立了红领巾乐队,我的琴声能融入乐队宏大的音流中非常幸福。老师说:座位不重要,学到真本领才是目的。我真体会到了呀:我坐过乐队的各个座位。当我坐在第二或中提琴声部时,悟到一些作曲配器的知识。当我坐在最后台时锻炼出把乐谱、声部长和指挥这三点连为一条视线的本事。当我坐在声部长位子时又学了如何带领大家贯彻指挥意图,如何选弓指法,甚至学习指挥法使我多年后临时救急敢去客串过乐队指挥(红领巾乐队在中山公园音乐堂)。当时我们练了很多曲子,1960年全国巡演时,我们都把全场的曲子背下来,台上没谱架。在武汉演出时,演到比才的《阿莱城的姑娘》组曲时,指挥徐新老师故意走下台,让我们自己演奏,结果大家按原来设计、齐心协力、十分默契地完成,观众给以非常热烈的掌声!真是一种把音乐融入血液中的感觉。印象最深是去中南海怀仁堂为中央首长演出,我在后台坐在低低的窗台上练琴,看见一双大脚穿着布鞋走到我面前,听我练琴,我还继续拉,后来抬头一看惊呆了,赶快站起来立正:“您是陈毅同志?”…演出后,大家吃的是鸡蛋炒饭和蔬菜,警卫员说蔬菜是他们自己种的。我们还为周总理、朱德等领导演出,有一次红领巾乐队在学院门口欢迎西哈努克,先来了一辆车,大家以为是普通工作人员来检查准备工作,一看是周总理,他亲切地和大家打招呼,我们围上去,他数我们有几个戴眼镜的,还说你们上次没那么多人戴眼镜的,马上把俞校长请来。从此教室的圆灯泡换成日光灯!还记得和朱德握手,他的大手好松好暖,包着我的小手都看不见了。永远忘不了这种感觉。


我也忘不了乐队的指挥王连三老师、郑小瑛老师、徐新老师教了我们许多东西。特别是苏联指挥家安诺索夫给我们排练,他好喜欢我们,中间休息时给我们发特别好吃的麺包,再排练时巴松出不了声,原来麺包还塞在演奏者嘴里。安诺索夫笑着说真想捏捏你的小鼻子。


红领巾乐队队员赵薇   李兰英摄  登载于《人民画报》


罗:六年附中经历印象最深的什么?


赵:我觉得印象最深的不是如何学会拉琴,而是学校的许多老师的为人教会我如何做人,这是让我一辈子受益无穷的。首先就是老校长黄源澧。解放前有个官员叫吴伯超,他是一个很有远见的人,他创立了少年班,解放前夕很多教师离开了少年班,黄先生没有走。他的一个亲戚让他去上海再安排他去台湾。他说"我和他(孩子)们在一起,生死共存"。少年班只剩下黄先生与夫人、郑华彬三个人,没法上课了,黄先生想了个办法:把学生组成乐队,白天亲任指挥排练,晚上黄夫人上视唱练耳课。就这样坚持下来了,学生里有张应发、毛宇宽、方国庆、李向阳、赵惟俭等,这批人后来成了中央乐团和我院的骨干力量。那会,金圆券狂跌,黄先生领到少年班的资金扛一个麻袋的金圆券,挤不上火车就爬上车顶,一到常州马上买米以防米价暴涨。他们为了祖国的音乐事业,为了后继有人,为了薪火相传,可谓殚精竭虑、鞠躬尽瘁。


郑华彬老师一辈子没结婚,以校为家,把同学们看成自己的孩子。不多的积蓄拿来买东西给学生,同学生病了给煮麺条,半夜起夜照顾,大家都叫他郑妈妈。我虽然很早就离开家,但没有感到孤独,这些老师给了我那麽多的爱。郑老师没有给我们上过一堂课,却教会我们什麽是勤劳、正直、光明磊落、关爱别人。


罗:郑老师对我们都特别好,他虽然只是教辅人员给同学留下的美好印象比一些专业老师都深,我回想在附中的岁月,感悟到一位平凡职员的品格魅力远胜于某些自以为是的“高人”。


赵:我中学的班主任黄文润也同样像老爸一样关爱我们,他给我妈妈的家长联系信是极认真用毛笔写的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使我妈妈赞叹不已,我因此喜欢并模仿了他的字体。


我附中有五年的主课老师是王治隆老师,他兢兢业业,上课很厉害,不教会我就不下课,有一次一直到天黑陪着我练,不去吃饭。看着他劳累的样子,我特别感动又很惭愧,觉得不好好学真对不起老师!直到他晚年最后因肝腹水去世,走之前还叮嘱我在教学中一定要让孩子们爱音乐!他是针对考级中的某些不好现象说的。爱音乐是我们的初心,一辈子教育的初衷,离开这点我们还干嘛,还教什麽?


王治隆老师与赵薇1993年在上海音乐学院参加全国小提琴比赛


罗:非常同意!我经常和学琴家长讲,学钢琴是为了让你孩子有一个一辈子不离不弃的好朋友,考级、开发智力、提高3Q都是副产品。


赵:马思聪院长的女儿马瑞雪是我同班同学,曾到她家去玩。马院长给我最深印象是他对民间音乐的热爱和创作中国小提琴新作品。他去参加治理淮河劳动时发现了会唱民歌的小孩朱仁玉,如获宝贝,把他带回学校破格入学,成为我们少年班的同学。马院长经常有新作品面世,小提琴曲《山歌》听说是他在治淮工地上动笔的。


在马院长带动下,教研室里很多老师都是把创造中國小提琴文化作为已任。记得司徒华城先生因突发心脏病去世是差几天过60岁生日。那天我到他家看见桌上放着打开的乐谱手稿,是他没写完的中国作品。我默默对自己说:这些前辈没做完的事,我应该继续,哪怕只能做一点也好。我现在办的赵薇小提琴乐园,不单要教好独奏重奏合奏,而且每年办作曲比赛,优秀获奖的去公演,已演出六届。学生们写了有独奏、重奏、协奏曲、音乐剧、动画片配乐等,乐园有位小学生潘岳考上中国音院附中作曲专业。


韩里老师是我们小提琴组三十年的教研室主任,他从来都是为别人而很少为自己考虑的人。改革开放后,学院招收了很多好的人才,他把好学生都给更年青有为的教师和其它每位老师,而不是独霸给自己,去为自己争荣誉。英国著名小提琴家梅纽因来中国时看到我们的集体教学非常赞赏,他说我在英国提倡了30年的事情,我们没做到,你们在北京做到了。指的就是韩里老师领导的教研室集体研究教学的风气。1987年吕思清获得帕格尼尼第三十四届小提琴国际比赛第一名,他是王振山老师的学生,比赛前全教研室曾集体帮他上课,我是年轻老师也参与了。


梅纽因先生在英国福克斯通住所接待中国小提琴代表队   左起:刘育熙 赵薇 陆威 梅纽因 俞晨 张世祥 郑粤


我们虽然离国际水平有差距,但大家有一种团结向上集体融合的凝聚力,目标统一终于成功!有个广西学生父母车祸去世,韩老师听说后把别人刚还給他的300美金让我换成人民币給这位素不相识的学生寄去,还不能说是他給的。我一直替他保密,也一直记住他这件善事。像韩先生这样的小提琴家,解放前就参加了学生运动,地下工作,解放后参加组建中央音乐学院。还有大提琴家王连三老师大管演奏家戴云华老师参加过抗美楥朝,音乐学家廖辅叔先生参加过孙中山广州起义。这些老师都很有学问,能上台能写作,会几国语言。韩老师就是英语俄语都达到同步翻译水平,古文诗词篆刻书法都造诣很深。看到这些前辈,我能不用功努力吗?陈宗群老师外号agitato allegro(激情的快板)对学生满腔热情,见到我总说要用功呀!要练琴呀。他曾对一位学生说你昨天练琴到11点,今天5点又起来练,但你的F还是错音没有升!这是大家都熟悉的笑言。


三、  立志献身音乐事业


罗:上大学后有什麽难忘的故事?


赵:真正发奋学习,还是在长大后悟到我这辈子要为我热爱的音乐做点事之后。


我的爱人画家沈尧伊曾说过一句话,我觉得特别好,可以做我的座右铭。他说:"把一件事看作是事业,它就是神圣的。”这是他12岁时对自己讲的话,立志献身美术,从此告别懒散打闹,早起床大踏步走路上学再不浪费时间。不过我悟到这种神圣感可比他晚多了。


我记得那时候看了一部苏联电影叫做《阿辽沙锻炼性格》。我就针对自己那种拖拖拉拉的毛病下决心改,如果我拖拉了,不抓紧时间了,我就拿一根小针,扎自己一下。后来我就跟着大同学抢琴房。没有琴房的时候我就到厕所去练琴。我当了老师以后,有一次学生说,老师我没琴房,所以我没练琴。我就说那你为什么不去厕所练呢,那同学就笑起来了,我说你有什么好笑的,我们那时候就是抢厕所呀,抢到厕所还觉得很高兴呢。


我觉得上大学以后,除了享受音乐带给我的快乐以外,还认识了更多音乐方面优秀的教师和同学,这些人都是民族的精英,比如金文达老师,就是给我的教学思想以毕生影响的人!他精通日、俄文,著作等身,是中国古代音乐史和外國民族音乐研究的拓荒者奠基人。学术上特别了不起,更了不起的是他的胸怀!给我最深印象的一件事,就是有一次考试,我答题时,斗胆向金老师提出我的一点不同的意见,交卷后心情忐忑,以为老师会因我破坏师道尊严而生气,结果出乎意料,发回卷子,我看到分数是"五+”,这不但是我从未得到过的最高分数,而且在我心底激发出呼喊的声音一一如果将来我能成为一名教师,我一定要做金老师这样的老师!我一定要鼓励学生追求真理,超越我,创造性地学习,研究!


后来文化大革命结束的时候,我去看望金老师。他跟我讲,有件很难过的事情,就是他给我们讲课的讲稿被造反派抄走了,当时书还未出版,但他的手稿已经没有了。我就说金老师,我有当时的上课记录。我记得非常的详细。连他当时挂在黑板的挂图,我也在笔记旁边都给画下来了。他非常高兴。我把记录本送给他,仅以此给老师一点点报答吧。


还有当时老师们那种激情的教学给我非常深深刻的印象。他们教我们并不是说为了完成一个任务,而是把他们心中的那种对音乐的热爱传达给我们。最深的印象就是陈宗群老师。他给我们讲课的时候经常那个眼神望着远方,讲了很多故事。有时边弹边唱边舞,还有一次讲到音乐家麦新、张曙的牺牲,当时就在课堂上泪目声咽,让我特别感动。


陈宗群先生(右)、俞慧耕校长(左)同赵薇在中央音乐乐学院音乐厅前


罗:陈老师博学多才,讲课很投入、很生动,我离校几十年,回母校参加第一届全国音乐心理学会议并作了专题发言,难得他还记得我,太感动了!


赵:还有林耀基老师,他把生活中的一切,都往小提琴上联系,脑子里很单纯,就是一门心思关心小提琴演奏的规律,用最科学又易懂的理解来教学生。比如吃拔丝山药吧,他就会想到弓子应该像拔丝咬著弦,然后把它柔靱地拔起来,把声音传出去等…他的教学严谨一抓到底又充满了辩证法,教出大批为国争光的学生。我非常敬佩!他对艺术的那种执着,对教学的那种钻研,真是我们国家的一大财富,也是我心中的一个榜样。


林耀基先生与赵薇在加拿大温哥华出席中国领事馆主办的《当代中国小提琴作品音乐会》(李自立、杨宝智、唐康年、赵薇的作品,李传韵、侯以嘉、陈曦演奏)在音乐厅前。


还有韩里老师,有一次,他从南线阁过大学来上课,走到半路心脏疼痛,就回家吃了药,又走回来上课。后来他心脏病急性发作,我跟同学、老师一起送他去人民医院急诊,急救完了以后,他去青岛疗养,曾从青岛给我写了一封信,他说此次生病我才悟到,自己生命是有限的。我一回京,你就要来上课,我要把我的知识全部教给你们。我看信时泪流满面,真是觉得这些老一辈的老师,他们认真教学不是因为给他多少工资,什么好处,关键是热爱这个事业!这些人都是我活的榜样,我能结识他们,能够在这种教育精神沐浴下成长,是我非常幸福的一件事情!


韩里先生与赵薇


罗:除了对老师言传身教的美好回忆之外,还有哪些印象深刻的事情?


赵:当时很多极左的东西,耽误了很多学习的时间,对我们学习的东西有了很多的限制。不过在那种情况下呢,记得为了写歌剧《王贵与李香香》组织我们去陕北搜集民歌,还是很有收获的。吴祖强带队,有刘诗昆、郭志鸿、王燕樵、王立平、储望华、胡海林等人。我和关锦云作为管弦系的代表跟着去。这次给我很深印象就是那陕北老区的人民,那高亢的民歌,那纯朴的民风。他们热情地给我们唱民歌、跳秧歌、剪窗花。我真从心里特别的喜欢那里的音乐和人。但他们那边特别缺水,打井需超50米深才有水。种地要靠冬天下雪时把雪堆成长龙切成块用锹把戳个眼,待冻成冰坨再扛到地里供来年播种用,非常艰苦。我回京后把自己几年来一分一分省出来的不到一百块钱,用匿名全部都寄给了陕西北部王贵与李香香的故乡榆林。現在那里发现了油田,我先生最近去过,告诉我那里老百姓脱贫致富了,公路住宅修得可漂亮了,而且注重生态保护绿色发展,树木庄稼盖满了地不见黄土。我特别高兴。


釆风小组在黄河边。后立左起:王立平、刘诗昆、赵薇、储望华、郭志鸿、王燕樵、胡海林; 右前蹲:关锦云


那次采风给我心里种下深刻的向往,后来我一有机会,就自己去收集民歌。小提琴曲《瑶山篝火》就是我在留校任教后利用暑假自费去粤北山区连南瑶族自治县步行爬山多日釆风后写出来的。此曲1983年曾获中央音乐学院教材作曲奖。我们学院来了新疆同学帕提曼、北京电影学院八十年代招了新疆班,我都同他们交朋友,珍惜机会向他们学习民歌唱法和民族乐器奏法,对我日后创作《天山组曲》《大漠胡杨幻想曲》等帮助很大。


在陕北三边演出三重奏现场:小提琴赵薇、手风琴储望华、黑管关锦云。小桌后是吴祖强和郭志鸿


罗:文革开始你们还没毕业就到了农场,还有机会模琴吗?


赵:开始几年是没有机会接触专业,都是参加劳动,乐器都还给学校了。住牲口棚自己搭的炕,跳蚤臭虫成群结队,为防蚊咬用稀泥糊满胳膊腿,冰碴水里插秧,蚂蟥吸腿拍不过来、挑担子轮铁锹起泡流血、摔泥坯盖土房,种菜喂猪拉车扛粮食站夜岗什么都干。在部队农场,连队领导把我们看作改造的对象,管教训斥得很严厉。后来有一次,我们正在地里头插秧呢,突然广播喇叭里播放出我拉的一首《送春肥》的小提琴曲,是我在文革前写的,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录了音,但是我并不知道出了唱片,文革开始就忘了这事。突然听到广播电台播出这个,同学们很兴奋,就跟指导员、连长说:这是我们同学谁拉的,你看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都播了,中央哎。从那次以后,连长对我们的态度变温和了些。



《送春肥》赵薇 曲 李小平 配伴奏,小提琴:张子翰  钢琴:周莹 2017年中央音乐学院附中音乐厅


有了样板戏后,开始抽调一些人去演出,我们乐队给戏校伴奏。好几年没摸琴了,当时连队发的那种破琴,值几十块钱的就高兴的不得了啊。戏曲演员的习惯不是唱固定调的,他们上台前会突然说今天我嗓子有点不好降个调吧,我们马上就得降半个音,或者降一个音来拉,这对学西洋乐器的人是一种锻练,学会了简谱移调。


哈,回想起来人在什么环境中都可以学到本领,学会创造,活得也有意思。艰苦的锻炼也是一种财富,后来再遇到什么苦事都不觉得苦了。


因为在文革后期整"516反革命组织",我不愿意进学习班当左派去整对立面同学,就被撤掉三班长,每天下田劳动。一年后,整到我这边时,我不承认自己是反革命也不揭发别人,所以连队领导对我非常不满,关系闹得很僵,影响到我的毕业分配。当时中央五七艺术大学(音乐电影舞蹈戏曲四所学院合并)要抽调我院4个学生回北京任教,有我,但就是我的调令被连部扣住了,当那几位同学到北京报到时知道了还应有我,告诉我后,我才私自逃离农场去报到。而档案仍然被连队扣着。好在母校老师都是看着我十几年从小长大的,暂时就这么着了。

未完,请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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